冬夜清冷。
今晚,我又再次回到熟悉的居酒屋。
「喲,還是一樣嗎?」老闆的大嗓門在我掀起門簾時響起,粗粗的,帶點暖意的聲音,十五年來一直如此。
「啊啊,一樣,拜託了。」簡單點個頭向老闆打過招呼,我便走到角落的位置坐下,看著老闆的手在前方忙了起來:刀起、刀落,生魚片被擺放到白色的盤子裡,彷彿還帶有來自大海的,滿載了幸福的鮮味。一旁老闆娘幫忙暖起了酒。燒酒、生魚片,老闆記憶力很好,十五年來,我的喜好都被他摸了個透,從我第一次和K一起踏入這家店裡時就是如此,十五年間,我面前的桌上再沒出現過其他東西。
正這麼想著的同時,眼前被擺放上了一盤生魚片和一瓶燒酒。
「來啦,久等了。」老闆笑著說,邊抱怨起最近的天氣:
「今天真冷啊。最近一下雨就變冷,真的讓人覺得冬天要來了啊。」
「是啊。」是啊。真冷。
邊跟老闆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,聊著天氣、選舉、球賽的輸贏之類,我邊倒起了燒酒,燒酒的溫度恰到好處。
杯子往嘴邊送,伸出手下意識地想往旁邊小菜碟裡抓兩根毛豆,卻撲了個空,那瞬間我猛然驚覺:對喔!這張桌子上已經有十五年未曾出現毛豆這種東西了,可惡!我怎麼會就忘了呢!
或者,我怎麼會就這麼想起來了呢!明明自己是費了多大的努力才忘掉的啊!不,根本忘不掉吧,無奈地嘆了口氣,我試圖揮散腦中浮現的影像,那些和K一起度過的日子,還有總是放在我們中間的,那盤鮮綠的毛豆。
尷尬地把抓了個空的手收回,老闆應該注意到了吧?但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,他開始講起了下一個話題,有關他最近從電視上看來的,南極企鵝要如何跟北極熊打架的冷笑話。
真的好冷。
我把杯裡的燒酒一飲而盡,默默感謝起他的體貼,還有他從K離開的那天起就把毛豆從菜單上刪去的那份溫柔。
如果K知道了從那天之後,這家店開始以「不賣毛豆的居酒屋」之名在大學生間傳了開來,逐漸小有名氣,大概會用跟他那張帥氣的臉一點也不搭的笑聲,抱著肚子像個瘋子一樣蹲在地上大笑,然後再抹著眼角的淚水對老闆說再追加個兩盤毛豆吧。
吶,K,不知道你在劍橋的實驗室裡過的好不好呢?我想大概不錯吧?包包裡那本最近的期刊,還刊載了你的論文。我看過了,很有趣的研究呢,感覺就是你會做的實驗,從動機到結論都充滿了你的風格。
但是呢,我啊,還是比較喜歡我們那時聯手做的實驗。在實驗室裡忙到半夜索性直接趴在桌上睡到天亮、準備器材的期間順便打混聊天、還有啊,和你一起在冗長的研討會結束後跑來居酒屋喝酒比賽吃毛豆的日子。
知道喜歡比賽誰先吃完,打了各式各樣異想天開的賭的我們,老闆總是為我們準備上一大盤毛豆。輸贏嘛...常常是我輸比較多。K,你大概不知道吧?我常一邊喝酒一邊偷看著你,偷看你笑著的時候像星星一樣閃著光輝的眼睛,抓毛豆的手不自覺得就慢了下來。
好喜歡你,喜歡到不知道要怎麼辦了。我沒有勇氣告訴你,因為我害怕會失去我現在至少能夠擁有的,和你一起工作、一起做研究、一起歡笑、一起喝酒打屁聊天,偶爾看著你和老闆抬槓,吵得臉紅脖子粗的日子。
就像你喜歡毛豆那樣的喜歡著你呵!
然後我們的實驗最終還是做完了。你用那篇研究作為畢業論文,畢了業、離開了學校、離開了這裡,去了英國。餞別的那天晚上我請你吃了一大盤毛豆,你笑著說搞不好出國後再也吃不到了吧?我忘了我回你什麼,但我想我應該是笑著的,因為我已決定要笑著送你離開。
你搭機出發的那天晚上,我又回來這裡,喝到爛醉然後對著老闆大哭了一整夜。老闆只是默默點頭,然後幫我把杯子倒滿,那晚直到天明他都沒有打烊。
「還要嗎?今晚也差不多囉?教授要是宿醉翹課的話,會被學生笑的。」老闆的聲音把我從無盡的回想中拉回現實,是啊,時間也差不多了呢。謝過老闆付了酒錢,我步出居酒屋的木門,夜晚,初冬清冷的空氣打在我臉上。
跟十五年前一樣的街道,我走著,仰頭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。啊,今天是滿月呢,墨藍夜空中星星閃耀著,跟彷彿昨日般鮮明的記憶裡,你的眼睛一樣燦爛。
抱著一種IF的心態寫的文章。
(不你明明是抱著想吃日本料理的心態寫文章。
因為沒有辦法試過每一種生活,所以我才需要文字啊,
讓那些故事們代替我辦到就好了。
對了本來寫在作文紙上時因為想不到名字所以我就直接寫了S,
不過在這裡換成K,因為這是另外兩個人的故事。
(不你明明是抱著想吃日本料理的心態寫文章。
因為沒有辦法試過每一種生活,所以我才需要文字啊,
讓那些故事們代替我辦到就好了。
對了本來寫在作文紙上時因為想不到名字所以我就直接寫了S,
不過在這裡換成K,因為這是另外兩個人的故事。